北京新能源客车“空乘计”

　　北京海淀区苏家坨镇与昌平、门头沟接壤。与大都市的喧闹不同，这片位于京西30公里的“静谧之地”，伫立于群山怀抱之中。誉有“南山第五景区”之美名。该镇上的狂飙乐园占地6000余亩。目前开展的项目有越野摩托车赛场、越野汽车赛场等，然而与“狂飙”这一称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就在狂飙乐园的一处停车场内，数百余辆新能源客车闲置已长达一年多，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新车。这些原本应该投入到川流不息的交通运营的客车，却在京西的停车场“唱”了几百出夜晚的“空乘计”。

　　2016年年初，全国新能源补贴调查启动，核查由国务院办公厅主导，工信部、发改委、财政部、科技部联手进行，范围覆盖了25个省份、90家企业。是年9月，财政部公布了5家新能源汽车生产企业意图骗补国家财政的名单，骗补金额共计10亿元。

　　3年过去了，数百辆闲置新能源客车在京西出现。近日，《中国经营报》记者实地走访了该停车场，记者从现场看到，停车场内停放的主要是安凯、申龙两个品牌的新能源客车。其中近40辆申龙新能源客车是新车。有周边人士告诉记者，此停车场共放置了约120辆新能源客车，系北京申威狮星汽车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申威狮星”）的运营车，“都是电动车，停了一年多了”。

　　对于这批车为什么闲置，记者随后分别采访了运营公司申威狮星、制造商申龙客车以及安凯客车。“我们这里有两部分车，安凯客车是我公司使用后的旧车，用来做备用车；另一部分申龙客车是等待整改的车辆，运营商是北京赛笛芭诗新能源汽车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赛笛芭诗’）。”申威狮星董事长冯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这批申龙客车电池仓里没有安装电池加热系统和通风系统，车上路之后或使用当中会形成危险，比如说自燃。”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记者通过梳理发现，申威狮星与赛笛芭诗（北京）两家运营公司与申龙客车这三家看似偶然“碰撞”在狂飙乐园的企业背后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闲置百余辆新能源客车

　　站在狂飙乐园的养马场边上，一抬头便可以看见附近停车场内的百余辆放置较为整齐的新能源客车。

　　初见这些停放整齐的新能源客车以为是公交车中转场，但走近细看发现，这些车辆外观积有尘土，周边更是长有野草。

　　“都是电动车，停了一年多了。”记者从周边住户了解到。从车身标示，记者了解到，这百余辆车分别来自两个制造厂商：安徽安凯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安凯客车”）、上海申龙客车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申龙客车”），记者粗略计算，其中，大约50～60辆型号为SLK6118ALE0BEVS6申龙新能源客车。

　　记者随机进入一辆牌照为京A01065D的申龙新能源客车。记者看到，尽管座椅上积有灰尘，但座椅却非常新，座椅扶手附近的塑封皮还没有完全撕掉，车内顶盖油漆表面比较新，车内顶灯的塑封皮也没有撕掉。记者查看了现场多辆车的车身铭牌了解到，这批车的制造日期为2017年12月，乘坐人数为50人。

　　公开资料显示，申威狮星成立于2001年，注册资金3000万元，是集汽车租赁、客车销售、客车维修、城市观光巴士、人力资源为一体的综合性服务平台。

　　此外，停车场内还存放了40～50辆型号为HFF6111K10EV安凯新能源客车，记者从车辆铭牌看到，部分车辆制造日期为2015年10月。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饰，这批车并未出现破损，只是积有灰尘。

　　“那个地方停了大概40辆安凯新能源客车，是我们公司在2015年、2016年采购的。”冯明告诉记者，“我们用过一段时间的，但是因为2015年、2016年生产的这批车电池性能比较差。一段时间之后，按照厂家的规定以及当时的国家要求达到3万公里，我们就停置下来了。”

　　值得关注的是，这批安凯新能源客车和2017年蟹岛度假区中烧掉的客车是同期的同一个型号：HFF6111K10EV。根据当时多家媒体报道，10米长度的纯电动客车补贴可达100万元，这款车的标价为170万元，刨除国家补贴后，名义上企业70万元就可以购车。

　　70万元的基础上还可以优惠，对于大客户来说，如果不需要5年后更换第二块电池的费用，每辆车还可以便宜50万元，实际上购车只需要15万～20万元。

　　冯明告诉记者：“我们当年购置这批安凯新能源客车的时候，大概15万～16万元。”但记者从安凯客车销售人员了解到，这款车现在已经停产了。

　　40辆新能源车承载着4000万元的国家补贴，仅使用三年便面临退役是否可惜？冯明表示。“因为不具备大里程的运营了，刚开始标定的是150公里，通过2～3年的使用，电池衰减比较厉害。”

　　上海明华有道咨询公司执行总监封士明表示，如果真心做客运主业的话，从长期利益来看，应该是考虑换电池的。出厂时多加点钱比你后期在换便宜。既然当初购车不考虑5年换电池，说明公司并不注重长期利益。一位了解该停车场情况的人士告诉记者，这些车辆仅跑了3万公里。对于记者问到为什么不跑了？上述人士表示，“换新的了，吃国家补贴。”

　　魔都客车误成北漂？

　　与退役的安凯客车作伴的申龙客车背后也有一段故事。

　　“另一批申龙新能源客车是2017年年底的一批新车，2018年搁在那儿的。不是我们公司的，因为这个地的租金一年30多万元，比较高，我们和同行一起租了这块地。”冯明表示。

　　记者从冯明处了解到，这批申龙新能源客车的运营公司系赛笛芭诗的运营车。公开资料显示，公司经营范围包括国内旅游业务；市内包车客运等。

　　尽管两家公司共用停车场，但是相比投入运营的安凯新能源客车，申龙新能源客车尚未“服役”。赛笛芭诗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去年初，曾投入10辆用于运营，但运营过程中出过几次问题，冬天有时候充不上电，后找厂家做了检修。我们暂时在这里停放这些车，做一个整改。”

　　“充电充不进去，难道出厂没有进行检验吗？采购方接车也不做检验吗？”封士明对此表示质疑。

　　记者了解到，同期申威狮星也购买了一批（100辆）申龙新能源客车。据冯明介绍，这批车电池仓里没有安装电池加热系统和通风系统，车上路之后或使用当中会形成危险。“当然，不是客车厂技术上的问题，是因为销售人员把订单搞错了，原本这批车订单应该消化在上海。但是因为车辆着急使用，给转到了北京，验完牌赶上2017年年底最冷的几天，那时才发现电池没有加热系统和通风系统。”

　　记者随即就订单弄错，原本应该销售到上海的车“误打误撞”来到北京一事向申龙客车方面求证。

　　对此，申龙客车品牌部负责人表示，申龙出厂产品均为严格依照国家法规制造的合规产品。由于客车产品定制的相关特殊性，和南北方气候差异，会根据客户需求增加或减免某些配件需求，此次问题出现在订单中产品拟使用区域发生实际变更，引起了配件调整的问题。

　　而对于“订单出错”所引发的损失，冯明坦言：“当然是由厂家承担的，整改一辆车将近增加七八千块钱费用，最近正在谈，我们要求质保期再增加一年。”

　　申龙客车上述负责人表示，“客户方和我司技术与售后已就此问题达成解决方案。”记者从申威狮星提供的几张关于“整改方案”的照片看到，确实是由上海申龙客车有限公司技术中心提供的就“北京SLK6118纯电车动力整车加装暖风方案以及动力电池舱门保温方案。”但记者询问关于整改的时间规划，冯明告诉记者只是“口头约定”。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记者第二天再次采访申龙客车品牌部同一负责人时，对方却变相否认了申龙客车订单出错的情况。

　　生产厂家、运营商关联性之谜

　　2019年新能源补贴政策落地，总结起来归结为“补贴更少、门槛更高”这八个字。对于新能源汽车制造商而言，初期“躺赢”的时代结束了。

　　全国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会副秘书长崔东树曾指出新能源客车2019年1~3月1.9万辆，同比增长135%，增长表现突出，这也是政策推动新能源车转型乘用车高质量增长的效果充分体现。

　　然而，有业内人士认为，在高速发展新能源客车领域，应该更加规范运营和生产流程，不然劣币驱逐良币，新能源整个体系都会受损其中。

　　资料显示，闲置在狂飙乐园的申龙新能源客车，在2017年购置价格约为30万元。按照停车场内60辆车的数量计算，这批车至少占用了赛笛芭诗1800万元的购车成本。

　　就车辆闲置一年多为何还没完成整改，赛笛芭诗相关负责人并未正面回答记者的问题，“60辆车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很大的一部分，厂家这边每批车辆有每批车辆的问题，我们去解决问题之后在投入运营，也算是正常的流程。”

　　封士明则认为，采购方把车辆采购过来当作生产资料来使用，期望产生经济效益。如果说一年多时间处于停业状态，在商业逻辑上来说，讲不通。每辆车实际成本30万元，购入60多辆，算起来是1800多万元，一直在闲置，资金的搁置成本也很高。

　　值得关注的是，申威狮星与赛笛芭诗两家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记者查阅天眼查发现，冯明在国内有24家公司，2015年1月投资赛笛芭诗，成为自然人股东，2016年退出。同时，申威狮星持有上海赛笛芭诗新能源汽车服务有限公司70%的股份。

　　而申龙客车的母公司东旭光电,同时持有申威狮星16.48%的股份，是继冯明之后的第二大股东。据天眼查显示，根据变更记录，申威狮星2018年2月27日新增股东东旭光电，新增董事乔世峰。值得关注的是，乔世峰同时兼任江苏申龙汽车有限公司、四川申龙汽车制造有限公司的监事。

　　北京志霖律师事务所律师赵占领表示，不排除通过这种“左手倒右手”的方式套取国家补贴，当然也可能有其他合理的原因，具体还需要调查。

　　“从现有情况来看，难以认定申威狮星和申龙客车属于法律意义上的关联公司，但不排除两者之间实际具有合作关系或者其他关联关系。”赵占领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