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农村民办学校校车之困

     2012年4月10日，《校车安全管理条例》全文发布并正式施行，校车安全问题再次引起热议。不久前，网上一则“河南汝州废车翻新出售成校车，80%校车为报废车”的消息，也引起广泛关注。汝州是否存在此种情况？哪些学校在使用报废车做校车？其背后又隐藏着什么问题？近日，记者驱车前往距离郑州150公里的汝州市，对该市学校校车使用情况展开调查。
　　
    “中国三汽”如今门可罗雀
　　
    3月末，立春以来一直春寒料峭的中原大地，气温骤升，记者驱车行驶于河南省汝州市区以西约5公里长的洛界公路上。
　　
    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洛界公路两侧便陆续设立了许多回收废旧汽车和金属的回收站。近年来，这些回收公司逐渐成了气候，既有具备一定规模的二手车、报废车回收厂家，也有“前店后院”格局的家庭式作坊，绵延数公里。
　　
    按照相关规定，报废机动车回收拆解，属于国家规定的特种行业。政府相关部门对于拼装、改装车及报废车的控制极为严格。但据知情人士介绍，鼎盛时期，这里大大小小各种门市不下百家，从业人员近2万，俨然成了一个巨大产业。由于规模庞大，这里吸引了来自河南各地及湖北、山西、陕西、安徽、河北等省的客户前来洽谈订购，大到数十吨位的重型卡车，小到各种货运、面包车，都能以极低的价格从这里买到。于是，这里被当地人戏称为仅次于吉林长春一汽、湖北十堰二汽的汝州“中国三汽”。
　　
    但如今，记者在“中国三汽”现场驱车走了个来回，发现昔日这个车水马龙的废旧汽车拆解市场分外冷清。一家曾经大得令周边经营者艳羡的商家，已不见昔日的热闹场景，只见4个男女在百无聊赖地打着纸牌。
　　
    “‘中国三汽’要倒闭啦！”当地一名司机跟记者调侃道。
　　
    记者在采访中得知，废旧汽车拼装后流入市场成为校车主力的新闻，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也引起了汝州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从3月中旬开始，汝州市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专项执法检查行动，重点清理非法拆解、拼装报废汽车行为和非法销售汽车零部件行为，并对辖区内中小学校及幼儿园开展拉网式校车排查。
　　
    记者见到的曾经红火近20年、号称“中国三汽”的十里废旧汽车拆解场如今门庭冷落，其根本原因就是市政府组织相关部门进行的重拳打击。至于消息人士透露的“由明转暗”或“家庭作坊式”、“前店后场式”经营，记者了解到，相关部门正在组织有针对性的整治。
　　
    是否有报废车流入学校
　　
    此前，汝州是否出现过报废车流入校园的情况呢？
　　
    据汝州方面介绍，全市曾于2011年1月、8月和11月进行过3次大范围的拉网式排查，以整治报废车改装后廉价销售进入营运入手，重点查处报废车流入校园当校车的恶劣行为。
　　
    对于2011年11月排查出来的问题校车的处理，汝州市公安交警大队副大队长姚中岳告诉记者，2011年查处了不符合上路标准的84辆学校用车，其中，有12辆补办了相关手续后予以放行，有61辆达到报废标准的进行了拆解，有8辆因涉案等待处理，还有3辆予以查扣。
　　
    记者问及“这些不符合上路标准的车中是否有报废车”时，姚中岳予以肯定。他同时表示，一些幼儿园买车只是图个便宜，“买一辆新面包车一般要花两三万元或者更多，再加上购置税、附加费等，下来又得几千元，而购买一辆二手车，一万元左右就可以了。二手车的税费也远远低于新车”。
　　
    在汝州市王寨乡街头，农民郑新忠一听到校车安全这个话题，便向记者讲起了他的女儿燕燕的经历。
　　
    燕燕在一家郑新忠不愿透露名字的民办幼儿园上学。3年前的一天上午，郑新忠送走准备坐校车上学的女儿，正要出门办事，孩子却突然跑了回来。郑新忠问女儿为啥不去上学，女儿竟“哇”地一声哭了。仔细询问，原来接送燕燕的校车接连几次突然间坏在路上。司机修车时嘴里嘟囔着说：“老板舍不得买新车，拿这辆破车接送孩子，早晚会闹出大事的。”
　　
    “爹呀，那种破车俺不敢坐。要不我不去上学了吧！”燕燕说。郑新忠觉得孩子说的话有道理，就改为骑摩托车接送孩子，直到学校换了新车。
　　
    记者还在采访中发现，“校车”这个概念，在汝州许多地方，尤其是在拆装车行业经营者心目中是模糊不清的。记者问一位从事汽车拆装行业的农民：“你这里接收的有没有校车？”他一脸茫然。再问他“你知不知道校车是什么意思”时，他说：“校车，不就是学校里面的车吗？”
　　
    “民办学校，尤其是小规模的民办幼儿园，本身规模小，收费低，不愿意或没有实力购买新校车，所以二手车就成了他们的首选。”汝州市教体局安全科科长李亚芳告诉记者，“但是要说他们明知是报废车还要购买，也实在有些牵强。”
汝州当前校车使用状况如何
　　
    汝州市教体局分管安全的副局长王鹏飞介绍，2012年以来，在此前严查行动的基础上，汝州市的查处力度进一步加大，截至3月26日，全市共出动执法人员200多人次，车辆30台次，兵分8路，已排查汽车拆解、金属回收企业和个人网点30家。同时，检查的5家汽车配件生产企业中，查处2家违法生产企业，查获无证生产挂车7辆；拆除各类非公路标牌13块，清理占道经营摊点9处。
　　
    汝州市教体局局长宋二虎告诉记者，市政府已经组织相关部门开展的严查行动包括：对于有汝州市工商局颁发的废旧汽车回收业务和废旧金属回收业务工商营业执照的企业，当地相关部门目前已对其进行警示性谈话，表示对其违规行为一经查实将依法严处；对18家无证经营的个人网店，当即已通知其取缔搬离。同时，汝州交警部门已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专门队伍，对重点路段采取设卡检查等方式，对全市的国、省道，特别是农村道路辖区内的中小学校及幼儿园周边开展拉网式排查，对存在安全隐患的接送学生车辆一经发现果断处理，确保学生上下学安全。
　　
    在汝州市教体局，记者看到了该局印发的“致全市学生家长的一封信”，对中小学生、幼儿园安全问题作了警示，还看到了宋二虎和各乡镇中心校签订的校车安全协议。汝州市教体局安全科提供的材料显示，在拉网排查中查到的没有参加年检或年检不合格的车牌号为豫Ｃ-21895、豫Ｄ-21177、豫Ｄ-25138、豫ＣＢ2151等8辆校车，已经分别作了卖废铁、强制报废、转卖或补检等处理。
　　
    “市教体局发放的13.96万份致学生家长的信，达到了家长人手一份。”宋二虎告诉记者，“民办学校用车的数目是动态的，对于报废车经过‘改头换面’流入学校当校车的查处工作，我们一天也不敢麻痹。”
　　
    对于汝州当前的校车使用状况，李亚芳给记者提供的一份数据显示：全市目前共有公办中小学校464所，民办学校451所，其中经教体局审批办证的民办学校仅有72所，民办学校在校学生56870人。通过多次排查，全市目前共有学校用车329辆，全部有年审合格手续。李亚芳特别说明，目前全市公办学校没有使用一辆校车。
　　
    姚中岳在接受电话采访时告诉记者，据截至3月底的统计数据，全市学校使用接送学生的329辆车当中，有合格校车6辆，其余323辆车不符合校车标准，有年检合格手续。至于这323辆不符合校车标准的学校用车是如何分布的，李亚芳介绍，72所经教体局批准的民办学校中，除了几所同时设有初中、小学和幼儿园的民办学校有2辆或2辆以上车辆外，其余约3/4的车辆都分布在没经审批的民办幼儿园中。
　　
    民办学校为何不用规范校车
　　
    民办学校为什么不使用符合国家标准的规范校车？带着这个问题，记者走访了青坪双语学校、汝华幼儿园、来青苑学校、慧源学校等8家民办学校。这8所学校中，规模最大的有1400多人，最小的有184人。李亚芳介绍说，汝州市还有仅有几十名学生的幼儿园，“规模小得没法看”。
　　
    记者走访的青坪双语学校拥有800名小学生、200多名幼儿，由于其租用的是部队退役营房，且位置适中，连周边一些县的家长也选择把孩子送到这里。为了保证每一位学生都能正常上学，哪怕是50公里外的伊川、宝丰籍学生，哪怕一个线路只有一名学生，学校也要负责接送。
　　
    谈起校车使用，青坪双语学校董事长马彤旭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每学期学校向幼儿收取的费用是1700元，向小学生收1800元。在这5个月的时间里，孩子吃的喝的用的，感冒发烧时的医药费，都从这里支取。此外的大宗开支，除了教职员工的工资，就是校车。”
　　
    马彤旭介绍，他的学校有2辆专用校车，另有5辆合格营运车。为了节约成本，专用校车只能在学生相对集中的线路使用，而只有一两个学生的线路，则只好用昌河、五菱之光之类品牌的面包车了。
　　
    即便是这样，马彤旭还不得不忍痛贴钱。他告诉记者，接送生每月多收100元，可是学校在校车上的花费很大。他新购的两辆校车共花费50万元左右。每周跑一天，每天跑三趟，一天的费用就要2000元；2011年仅接送一趟学生，几辆校车的加油费就要2800元，2012年涨到3700元；司机费用2011年为每人每月1800元，2012年涨到2850元。可是学费却不能涨，学校也仍旧必须把每个孩子亲手交给家长……
　　
    3月28日下午，记者在采访有184名孩子的杨楼乡宏翔幼儿园和有240名孩子的育蕾幼儿园时，两位园长表示他们使用的是微型面包车。记者询问其为什么不用安全条件更好的车辆时，他们的回答是“买不起”、“用不起”。
　　
    “我们园收费，走读生每学期300元，中午吃一餐是450元，加接送是600元。”育蕾幼儿园园长范淑敏掰着手指头给记者算账，“先不说长鼻子校车太长，进不了俺这个位于窄胡同中的幼儿园。单是有Ａ1驾照的司机工资就得每月5000元，加满一箱油就得2000多元，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政府给俺们配一辆校车，俺也用不起。”
　　
    虽有法可依仍需实际探索
　　
    裴学和宋银柱分别任汝州市庙下镇慧源学校的正副校长。他们所在的学校规模已经达到970名学生，在全市民办学校中排在前几位。“我们学校以前确实淘汰过一辆17座的依维柯校车，那是由交警部门作为中介，以5500元钱卖到汽车回收部门的。”裴学说，“现在我们新购置的是两辆合格校车。”
　　
    “报废车改装后的流向，其实是十分分散的。”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周边县市确有民办学校来汝州购买拼装车，但更多的是货车、工程车，甚至还有乡村营运客车。正因为汝州市管理部门清楚拼装车的安全隐患，所以对我们这里的查处力度最大。”
　　
    对于大力度的查处，共有1400多名学生的来青苑学校校长王云霞告诉记者，政府对校车检查的严格令民办学校深感“压力巨大”。王云霞介绍，交警、安检、教育等相关部门，会在不定时间、不定地点、事前不通知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校车经过的地方，查各类手续、是否超员等。王云霞表示，公办学校的校车被查出问题还比较好办，但民办学校的车就不行了，不交罚款，别想走。
　　
    王云霞说，多亏董事长张明军还经营企业，否则学校早已难以为继。学校先前购买的两辆校车，是分期付款的，接下来还要贷款再买两辆，“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在安全问题上一点儿也不敢疏忽”。
　　
    对于校车安全的压力，杨楼乡宏翔幼儿园园长杨汝清也表示：“我们在学生安全问题上不敢有丝毫马虎，每次出车，我都让司机在车前挂上‘请社会进行安全监督’字样的条幅。”
　　
    农村民办学校面对的校车压力引起了人们的反思。
　　
    4月10日，《校车安全管理条例》全文发布并正式施行。该条例对地方政府依法保障学生就近入学，减少学生交通风险；政府及有关部门对校车的管理职责；学校和校车服务提供保障者的义务和责任以及校车使用许可等方面，都作了严格规定。无疑，这为学生的路途安全上了一把保险锁。
　　
    但是，校车新“国标”也可能让一些学校面临有法难依的尴尬。依照该条例的标准，一些地方和学校是否能买得起符合技术标准的校车是个问题，即便是地方财政埋单，学校是否用得起这样的校车也是个问题。此外，如此高的门槛是否会使一些幼儿教育的投资者望而却步？虽然《校车安全管理条例》规定，幼儿入园以保障幼儿就近入园和由家长接送为原则，但一些孩子仍有接送需求是当下现实，应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值得进一步思考。